歇風園是座漂亮精緻的園子，不知道解老闆這樣的人是否能真正欣賞得了這樣的美。至少鐘離覺得這裡冇得挑。

虞青梅細細打量著屋裡的陳設，愈發覺得自己跟著解老闆是走了好運，終於後半輩子不用那麼辛苦了。在這樣的園子裡，即使做個浣洗的婢女，也比她從前數的過來的那些出路要好得多。

入夜了，鐘離聽見隔間的虞青梅淺淺的呼吸，開始打坐。她想試試自己是不是還有希望，她試著吐納，試著讓凝聚起來的一點點真氣循著軌跡流轉，然而那一點點微薄的真氣彙入經脈中，卻很快就散了。

一次又一次的，直到破曉的光透過碧色的紗窗，鐘離知道不成了。她頹然的臥倒在床上，睜著眼，有些茫然，有些恨，心裡有些苦。她在想朱雀宮如今怎樣了，在想阿爹到底去了哪裡，在想阿孃的仇該怎麼報……

“阿離，阿離~”隔著珠簾和帷幔，傳來虞青梅清晨迷迷糊糊的聲音，“阿離，起床了~”

虞青梅趿著鞋，冇聽見鐘離迴應，忙忙的跑過去瞧她。

“你怎麼不蓋被子？彆生病了呢。”虞青梅晃了晃鐘離。“阿離？”

鐘離逆著光，看向她：“我冇事，我很好。”

虞青梅歎了口氣，替鐘離裹上被子，“你暖和暖和啊。”

迷霧一樣的，千絲萬縷，困擾著鐘離。阿爹的失蹤，清淨散人的突然發難，還有那條奇怪的金魚……究竟是怎麼回事兒？鐘離想不明白，我必須回去，回中州，回青州府去。

不知過了幾日，虞青梅又來她身邊說話了，她總是絮絮叨叨的。來來去去，“……明天咱們都得去因悟山了，讓我們去做祀悅者……還說如果有佛緣，興許可以長生呢……”

“阿離你在聽嗎？”虞青梅探著頭看鐘離，她還是那個樣子，睜著眼，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“祀悅者？是什麼？”鐘離突然輕聲問。

虞青梅很激動，十幾天了，鐘離終於說了句話。“說是祭祀時專門給佛祖奏樂跳舞的呢。因悟山，就是那個白襖宗，解老闆說過的那個。那裡據說有很多修行的高僧的……”

“我們？也包括我嗎？”鐘離又問。

“這個……這個倒是冇有明說……應該是不包括的吧，畢竟阿離你不是還要回中州的嗎？”

鐘離翻身坐起來，看著虞青梅憂愁的臉，不禁感到一絲慰藉，有人擔心的感覺真好。鐘離笑了笑，握住虞青梅的手：“你放心，青梅。我這就去問問解老闆，我看他也不是不講理的人。”

鐘離終於見到解老闆的時候，已經是午後了，桌上的茶早已經涼透，解老闆才負著手迤迤然走進來。

“鐘姑娘最近氣色不太好呀，找我有什麼事，可是缺些什麼東西？”

“多謝解老闆關心了，我最近身體已然大好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解老闆說完這句話，就冇了下文，好整以暇的端起茶來喝，這杯茶是小廝剛上的，應是溫度正好，解老闆撇了撇浮沫，淺淺地啜了一口。

鐘離略略有些尷尬，但還是開口道：“解老闆，我曾說過的，我是中州人士，落難至此，蒙解老闆和汪船主搭救，感激的很。隻是我家裡遭逢大難，我放心不下，還是想回……”

“這麼說，鐘姑娘今日是來還我的三百二十兩銀子的了。”解老闆突然打斷了鐘離，“早說嘛，雖說我謝某人還不差這些錢，但是畢竟我是個生意人，欠債還錢還是要講究的。”

“我……”鐘離一時語塞，看了眼手腕上的玉芙蓉紋絲鐲，心想若不是我調不動真氣，怎麼會受製於你，否則我鐲子裡隨便一件寶物還不夠還你的錢的。“我如今身無分文，不過解老闆放心，等我回了家，就差人來給你送錢。萬萬不會叫解老闆您吃虧的。”

解老闆咳咳幾聲怪笑：“中州……中州可遠得很呀，坐船也要一個多月才能到呢。鐘姑娘你這一走，天高水遠的，我哪裡去尋你。我這錢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！”說著一拍桌子，喝道：“你以為我謝某人是傻的嗎？”

鐘離聽他說得難聽，奈何自己確實理虧，無可辯駁，隻能乾巴巴的問道：“那解老闆準備怎樣？是要送我去白襖宗嗎？”

解老闆緩和了神色，蠱惑道：“白襖宗可是咱們賀州的第一大宗，想必鐘姑娘你也聽說了，白襖宗的祀悅者，都可在佛前侍奉，若有機緣，甚至可以長生呢。”

鐘離聽著，麵色淡淡的：“若真有這麼好，眾人不都搶破了頭，怎麼會輪到我們呢？”

解老闆見她有些動心，便解釋道：“那豈是誰想去就能去的了的？不瞞你說，咱們賀州的女子，資質好的少一些，你們都是我謝某人苦心尋了數年才尋到的，鐘姑娘你資質根骨奇佳，若能入了宗主法眼，說不得當個聖女，那可就是大造化呀，莫說這幾百兩，就是無妄海的鮫人淚，也有的是人送到你跟前來……”

“如此說來，解老闆必然是白襖宗的人了？不然怎麼會去中州數年尋人呢？”

解老闆得意起來：“鐘姑娘果然聰慧，不過謝某人也隻是替宗主他老人家管些產業罷了，不值一提，不值一提……”

解老闆看鐘離默默不語，覺得火候到了，又勸了勸：“鐘姑娘還是想開些，我知道你家裡有些變故，但是你若真成了聖女，不管什麼事情，你一句話都能解決。”

鐘離心下覺得有些可笑，這解老闆還真當我是小姑娘哄呢，餅畫的夠大，也不怕撐死了。嘴上卻說：“果真嗎？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月入中天，夜深的很了。鐘離靜悄悄的起身，她準備一走了之。什麼白襖宗，什麼聖女，什麼三百二十兩……不管怎樣，都得回到中州去。

鐘離的修為雖然冇了，但瓊芳閣主修的是劍，她的底子還在。她什麼也冇帶，藉著樹枝，躍過牆，輕巧的落下，跑了幾步，鐘離回頭看藏在夜色中的歇風園，哼，謝老闆，做你的白日夢去吧，後會無期。

鐘離看著星星，辨認方向，先去海邊，再找船回去。月光下，穿著青色衣衫放開腳力狂奔的鐘離顯得略微有些醒目，路邊的田地裡青澀的莊稼苗迎著風沙沙作響，鐘離有些累了，她停下來喘了喘氣，抬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。心道，若是我修為還在，怎麼會這麼狼狽。

突然的，鐘離看見前麵似是有一盞燈懸浮著，鐘離眯了眯眼，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，不由更加心煩，修為冇了，連遠些的事物都看不清了。鐘離不由往前走了走，更近些，原來是個人嗎？

一個穿著白色僧袍，披著褐色袈裟的和尚，一手提著一盞燈，一手掛著一串佛珠，似乎在那裡站了很久。這個人今天冇有戴鬥笠，他的光頭微微反著月光和燈光，無喜無悲的一張臉，不嗔不怒的一雙眼。鐘離心道不好，是那個船上見過的救了我的應蟬大師。

“鐘姑娘，要去哪裡？”這個聲音帶著暖意，與之前聽過的一樣慈祥。鐘離卻有些緊張。

這人和解老闆是一夥的，她決定三十六計先走為上，卻發現雙腿不聽使喚，灌了鉛似的沉重，一動也動不了。鐘離心道，這個和尚果然是個佛修，而且修為頗高。

“鐘姑娘？”應蟬又問。

“我，我出來賞月。”鐘離咬著牙回答。

“夜已經深了。”

鐘離聽著那聲音從遠到近，一道白影倏忽間便到了眼前。